夜已深，葉知秋還是輾轉反側，難以入睡。

今天下午，他去了趟丁志誠家，跟苗淑益說了下自己的境況，想在她家借宿一陣子。

在丁志磊家，他根本受不了趙迎娣的冷臉。再加上丁志磊時常在學校住宿，自己跟她住在一起，孤男寡女的，難免有瓜田李下之嫌。雖然他們話都說不到一起，不可能有那方面的事，可閑言閑語還是要提防。

苗淑益一口答應下來，還把丁志誠從廠裏叫來。丁志誠一知道他事，立馬跟張敬軒掛電話，把事情說了下，免得他們擔心。

臨近傍晚，張敬軒帶著陳家傑，來丁志誠家看他，說事情發生後，周亞楠想打電話報信，誰知電話打不通。等張敬軒回來一查，卻發現電話線被剪斷了。他們擔心得一夜未眠，次日清早便去警察局打探情況，卻一無所獲。現在得知他平安無事，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來了。

陳家傑也安慰他幾句，說什麽大難不死必有後福，還說他的案子一定會沈冤得雪的，要他咬咬牙堅持。

這讓他很是感動，平時兩人吵吵鬧鬧的，是死對頭。到了關鍵時刻，能拋開恩怨安慰他、鼓勵他，讓他感覺以前是不是自己太過分了。他認為這個挖墻腳的賊人品不錯，可以做朋友，但不管怎麽，原則性立場不能放棄。

想到這裏，葉知秋拉亮電燈，又掏出那個紙包來。

這是張瓊芳讓張敬軒捎帶的，裏面包裹著厚厚一疊錢，約有五六百塊。拿過錢，便出現幾行略有潦草的字。這些字葉知秋看了不下十次，就算不看也能背出來，但他還是喜歡打開看，仿佛看到這些字，就能看到她的身影。

他展開紙，借著燈光低聲念著：“聞君被捕，心亂如麻，唯恐成永訣。飯不思，茶不想，只盼君歸。忽悉君無恙，喜不自泣，急謀一面。然君在英在，會面徒增煩惱。借此言語，聊表相思。恐君身無分文，特贈孔方，望勿拒絕。芳”。

葉知秋念完後，將紙緊緊貼在胸口，長嘆一聲，英英，你讓我怎麽舍棄得了芳芳他們呢？難道我不與她們分離，你真的要跟那個陸朝暉一起嗎？他是比我有錢，比我有文化，但他有我這樣愛你嗎？有你我感情深嗎？他有這些，是靠他自己努力得來的嗎？還不是仗著他的出身好。他不是有個有錢的爹嗎？我就把他爹給幹掉。

想到這裏，葉知秋燥熱起來，起床來到窗戶邊。推開窗，一陣清涼的秋風透進來，讓他的情緒稍有平覆。

人人都說陸更生如何好如何好，唯獨杜先生說他在販賣大煙，難道杜先生搞錯了嗎？萬一他真是個大善人，自己拿他的命，來換薛繼財他們的命，這樣做是不是良心有愧？但萬一他是披著羊皮的狼，自己若放他一馬，把薛繼財他們的命白白送掉，那自己死了也沒臉見他們！

此刻，葉知秋的心像一座沒有準星的太平，不知道該把砝碼往哪邊移動，整整一夜無眠。

葉知秋睡得迷迷糊糊之時，外面響起敲門聲，苗淑益在門外說：“葉知秋，醒了沒有？”

葉知秋隨口應了一聲。

苗淑益又說：“我在門口放了兩套衣服，是英英剛買來的，你試試合不合身。對了，英英要上學去了，你送不送她？”

葉知秋一個激靈，猛地清醒過來，看看時間快三點了嗎。

趕緊起來說：“大嫂，我這就起床，麻煩你讓英英等一下，我這就過去。”

苗淑益應了一聲走了。

葉知秋打開門，只見兩套衣服整整齊齊地放在門口。他隨手取了一套穿上，非常的合身，心裏不禁美滋滋的。看來這小妮子光是嘴硬，心中還是牽掛著我。

他匆匆洗漱一下，便奔下樓去。

丁志誠兄弟倆的家稍有點路，葉知秋緊跑幾步，見一輛黃包車停在丁志磊的院子門口，趙英娣姐妹正與苗淑益聊天，丁志磊則往車上放行李。

葉知秋正要喊他們，忽然幾輛汽車急速駛來，在丁志磊的院子旁邊停下。車上快速沖下一群人，往自己方向跑來。

葉知秋感到有些不對勁，趕快往一旁的小樹林躲避。

隔著一棵樹，他放眼望去，見這群人中有一個腦袋上裹著紗布，一只手也裹著紗布，用一根布條系著掛在脖子上，正喊著：“兄弟們，動作利索點，今天別讓他再跑了。”

葉知秋大吃一驚，這人不就是韓仁甫嗎，他怎麽知道自己在這裏？實在太奇怪了！

他趕緊把身子趴在樹林裏的草叢中，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。

幸好樹林裏的雜草甚高，把葉知秋遮蓋得嚴嚴實實，不仔細查找，很難發現得了。

這群人在他面前奔過，到丁志誠院門前停下。一個人拿出鉗子，把掛在圍墻一側的電話線剪斷。而後他們分別埋伏在院門兩側，又有兩個人大聲喊：“這是丁總的家嗎？我們是賣糧食的。”

葉知秋大感疑惑，他們怎麽知道丁志誠的底細？甚至還知道他家的門鈴壞了，直接喊話。

在這緊要關頭，也沒有時間考慮這些問題了。他飛快的起身，迅速往趙英娣她們跑去。

苗淑益見葉知秋跑來，笑著對趙英娣說：“英英，葉知秋一知道你要上學去，就急急忙忙地跑來了。咦，葉知秋，你怎麽搞得，新衣服弄得這麽臟？”

趙英娣轉了半天，花了好些心思，給葉知秋挑了兩套衣服，沒想到他這麽不珍惜。她心頭十分不快，轉過身懶得理他。

葉知秋哪還來得及跟她們解釋，說：“大嫂，你呆在這裏，不要回家，等這幾輛車走了再回去。姐夫，你另外找輛車。”

他也不等他們回答，一把抱起趙英娣上車，叫車夫趕緊跑。

趙英娣羞得俏麗的臉龐飛霞朵朵，忙喊：“你瘋了，這是幹嘛？”

葉知秋趕緊掩住她的嘴，催促車夫跑快點，挑小路跑。

苗淑益等人驚呆了，葉知秋是不是吃錯藥了，舉止這麽粗魯。

看著黃包車消失在視野中，趙迎娣非常不滿的說：“大嫂你看，這人毛毛糙糙的，還有點瘋瘋癲癲，我爹怎麽收這種人當徒弟呢？”

話音剛落，韓仁甫帶著人過來，笑瞇瞇過來說：“哎，請問你們有沒有看到一個染著黃頭發的青年人？”

趙迎娣剛要說你們是不是找葉知秋啊，話還沒出口，苗淑益搶在她前頭說：“這裏法租界到處都是黃頭發的人，青年人也很多，不知你們要找哪一位？或許我可以幫忙。”

韓仁甫打量她們一下，手一揮說：“媽的，居然是個假情報，白忙活了。兄弟們，我們走。”

幾輛汽車很快就跑開了。趙迎娣不解地說：“大嫂，他們要找的人不是葉知秋嗎，你為什麽不告訴他們？”

苗淑益搖搖頭說：“你啊！是裝糊塗還是真糊塗？他們是警察，是來抓葉知秋的，沒看見他們腰裏插著槍嗎？”

“啊！”趙迎娣嘴巴張得老大，說不出話來。

黃包車在崎嶇不平的小路上顛簸著，葉知秋驚魂未定，不時向後張望，看看韓仁甫他們有沒有追上來。剛才那一幕實在太驚險了，若不是苗淑益叫醒自己，說不定此時已被結結實實地綁在車裏了。

趙英娣見他臉色發白，神色慌張，不禁有些納悶。自己跟他相處那麽多時間，從未見他如此慌亂過。

她原先的氣惱早已消散，反而為他擔憂起來，附到他耳邊悄聲說：“葉知秋，這是怎麽了？”

葉知秋向後看著，久久未見汽車出現，想必已把韓仁甫他們甩掉了。他長籲一口氣，把整個身子靠在後背上，讓緊張的情緒緩解一下。

摟住趙英娣說：“你看到那幾輛車了嗎？那是來抓我的。”

趙英娣大致猜到了，但話從他嘴裏出來，還是讓她吃了一驚。說：“你很少來這裏，況且是昨天剛到，怎麽警察一下子就找到這裏了？”

葉知秋擡頭仰望著天空，說：“我也想不通啊！我前腳剛到，他們後腳就來了。這裏是法租界，不是警察局管轄的範圍，韓仁甫對這裏應該不熟悉。可是剛才他們徑直走向丁大哥家，而且他們還知道丁大哥是從事什麽生意的，這也太邪門了。上次在張總家抓我，也是采用同樣的手法，他們怎麽對我的朋友了解的這麽清楚呢？而且怎麽那麽快就知道我的落腳點呢？”

他象是在跟趙英娣商量，又象是自言自語，皺著眉頭深思起來。

趙英娣靠在他的肩頭，小手輕扶著他的胸膛，安慰著說：“你也別想那麽多了，時間一長，這些就會水落石出了。“

葉知秋搖搖頭說：“我怕是有人出賣我，如果不找出這個人來，只怕我是怎麽死的也不知道。”

趙英娣猛地直起身，盯著他說：“你是不是懷疑我姐？”

葉知秋見她臉帶怒色，忙抱住她說：“小傻瓜，我怎麽會懷疑她呢？她是刀子口豆腐心，以前她是看不起我，現在是看不慣我。但不管怎麽說，她絕對不會出賣我的，再怎麽說我也是她妹夫啊！”

經他這麽一哄，趙英娣的心情好轉過來，刮了下他的臉，笑著說：“你羞不羞呀！你是誰的妹夫啊？我看你的大姨姐遍地都是，你這個負心郎！”

葉知秋暗想，你這話說錯了，除了你姐以外，就四川還有兩個，遍地都是那也太誇張了。

他抓住她的手，放在胸口，鄭重地說：“英英，事實證明，我絕對不是負心郎！都說負心郎沒有好下場，如果我是負心郎的話，剛才就被抓走了。就因為我心裏有你，著急地過來送你，才逃過一劫。英英，你摸摸我的心，就知道我有沒有說謊了。”

“人家說，一個人說謊的時候，心跳得特別快。你自己摸摸看，人家敲鼓也跟不上你的節奏了。”

“那是因為跟你在一起，我心情一激動，就跳得特別快。對了英英，我們結婚的時候，多找幾面鼓，這樣來得熱鬧些。”

“誰說要嫁給你？”

“你不嫁給我，打算嫁給誰？老實交代。”

“嘻嘻嘻嘻”

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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